暗访调查：污水横流、深山屠宰，广州私宰鸡流向何处

位于广州番禺钟村的谢村三鸟市场（谢村综合交易市场三鸟区），是当地较大的活禽批发市场之一，每天有成千上万只鸡鸭鹅等禽类从各地运来此处，并最终在此销售至周边市场和酒楼。

谢村三鸟市场航拍图

近日，南方日报、南方+记者接群众举报线索称，该市场内不少档口将活禽运送至市场周边的私宰点加工处理。对此，记者展开为期一个多月的暗访调查，夜里，有专车将活禽拉入附近荫蔽的私宰点进行宰杀、褪毛等处理，让活禽达到可以售卖的样貌，而这些私宰点大多位于附近山林的荫蔽地点内，几片板房、几个水桶便开始宰杀操作，卫生环境极其恶劣，食品安全难以保障。

大夫山内的私宰点在池塘旁边，也在两条土路的交汇处，土路上堆积着家禽羽毛。

现场：鸡鸭凌晨被运入大夫山宰杀？

每天夜里12点，谢村三鸟市场逐渐开始忙碌。从此刻起，陆续有车辆进出市场，市场档口也逐渐开档。

晚上，运输活禽的车辆驶入市场，在一家家档口前完成卸货，随后，档主会将卸下的活禽放入笼中，进行喂食和冲洗。有档主告诉记者，夏天天气炎热，需要不定时给活禽浇水，“不然很容易还没宰杀就死掉。”

市场内，司机将活禽放入车内

然而，活禽大多无法在此就地完成销售，需要屠宰处理后，方能销售至下游的菜市场或酒楼等商户。这也就意味着，档主们需要在鸡鸭运入场内后，对鸡鸭进行处理，再销售给前来采购的客户。

根据广东省家禽经营管理办法第十二条：活禽批发市场内的经营者只能将活禽分销给活禽零售市场的经营者或者运至活禽屠宰厂（场）集中宰杀，其他采购者采购的活禽应当经过宰杀后方能带出市场。

那么，鸡鸭鹅三鸟又如何在市场内完成宰杀？记者走访多家市场内档口，却被告知“拉（鸡鸭鹅）出去宰杀，处理完再送回来。”

下订之后，档主会给客户写取货单。

记者多日来蹲点多个档口发现，每到夜里一两点起，便有小货车进入市场内“取货”：商家将鸡鸭放到档口前，随后装车，之后由货车运出场外。通常，在一两个小时后，货车载着宰杀清洗好的鸡鸭回到市场，活禽已成“生鲜”。客户则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即可取到屠宰完成的生鲜鸡。

周一至周五早上7点，黄希松都会准时在中医馆出诊，平均每天上午要看近百名患者，对于一位年近六旬的人来说，这样的工作量可不轻松。每当有人劝他缩短出诊时间，黄希松总说，“患者就是我的亲人，什么时候看完，我什么时候下班。”

从谢村三鸟市场到大夫山的私宰点，车程大概在17分钟左右。

货车驶向何处？记者随机跟踪货车发现，不少拉着鸡鸭的货车驶向距谢村三鸟市场仅约3公里处的石壁工业园内，而在工业园内七拐八绕之后，最终由园区内一条小路钻入大夫山森林内。深夜里，山中出现几许亮灯处，货车便在此停车。

一两个小时后，货车再次回到市场时，货车司机则从后尾箱内拎出一个个袋子，里面则装着已经屠宰好的鸡鸭。

调查：地板杀鸡褪毛，污水冲洗后成“生鲜”

为何市场内的活禽，需要拉到山中或高架桥下进行屠宰？这些屠宰点环境如何？记者展开调查。

记者跟踪运输车辆，小货车将鸡鸭鹅从市场运往私宰点途中。

7月14日凌晨1时许，记者随机来到市场内一家档口点内买鸡，档口店员称需要在场外屠宰后，才能前来取货。“因为市场里不能杀鸡，如果抓到了要罚钱的。”

东新高速高架桥下私宰点极为隐蔽。

据店员介绍，大多数买家来市场订购的都是光鸡，其中不乏一些周边食肆，但市场不允许在档口内直接屠宰。因此，订购的鸡在档口分装完毕后，屠宰点的货车会将它们送往周边合作的屠宰点，待一批活鸡屠宰好后，同一辆货车再将光鸡送回店内。

从谢村三鸟市场到东新高速桥底的私宰点，车程约9分钟。该点距广州南站不远。 

“大概两点多三点能屠宰完送回来，两块一只，一样的，你的要去哪杀？”店员称，自己合作的屠宰点在广州南站附近，离市场不远，市场里还有几家其他屠宰点也可以接杀鸡的生意。当记者提出希望能尽快拿到杀好的鸡时，店员便让记者跟在拉活鸡的小货车后面一同前往屠宰点等待。

东新高速桥底的私宰点很隐蔽。

记者跟踪运货司机，最终却被带至兴业大道一处停车场外。经过两道关口，再在土路上行驶过一片荒草，记者才见到私宰点。导航软件显示，此处正在东新高速下方。私宰点内，几名男子已穿着好水鞋、围裙，正准备在此开工屠宰。货车停好后，两名工人负责将车上分装好的鸡卸下，一旁站着的工人开始给屠宰设备烧水。期间，这名烧水的工人还将屠宰点的几条已分不清毛色的狗依次放入存储清水的桶内洗了洗。

私宰点内正在开始宰杀处理活禽。

“晚上你们几点开的？”

“很早的，我们10点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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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只是负责杀？”

“有的是叫别人送货的，有的就自己开车过来拿。反正一晚一千多两千（只）是有的。”

在聊天间隙，这几名工人拿小刀清理鸡的内脏，处理完毕的鸡就被堆放在木板的另一边。过程中，记者现场看到，有工人直接把一只狗放进水桶内清洗，随后又立刻将宰杀好的鸡放进桶内冲刷。

从把鸡送进设备到最终屠宰完毕，约20分钟后，二十只屠宰好的鸡被工人装进了篮子，送上了记者的车辆。拿到鸡肉后，记者发现，活禽处理得并不干净，仍有不少鸡毛未处理干净。

近日，记者再次来到此前货车所卸货的点位内，白天，这些私宰点内通常空无一人，仅留下私宰设备和处理过鸡鸭的现场。

私宰点门前通常一地鸡毛。大夫山内的私宰点在池塘旁边，也在两条土路的交汇处，土路上堆积着家禽羽毛。该私宰点设施简陋，铁皮既扯做围墙，也搭建成棚顶。在私宰点内，两个塑胶箩筐盛满羽毛，数个发黑的圆桶或储水，或圈养鸭子。不锈钢的宰杀设备藏污纳垢，浸蜡池四面沾满污垢，池沿上凝固着发黄的蜡水。

在东新高速桥底的私宰点，宰杀设备藏污纳垢。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大夫山内私宰点附近的道路人流量较少，但时不时仍有人经过。相比之下，东新高速桥底的私宰点更为隐蔽，它处于桥底之下，荒草之中，还有大门阻挡。白昼无人时，还有5条小狗守在屠宰棚下。记者蹲守观察到，市民通常不会入内。而倘若需要进入该场地，则需要穿越铁门和一条土路，现场极为隐蔽。

白天，私宰点通常无人值守。

然而，更让人揪心的是，近距离观察发现，私宰点内卫生情况极为堪忧，白天无人时，水桶、案板、菜刀散落满地，而场地内夜里工作人员所用的水鞋等则直接扣在水桶里，走近私宰点，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而地上的血渍和鸡毛则无人清理……

追踪：隐蔽私宰点为何屡禁不绝？

究竟当地有多少私宰点？对此，在记者暗访过程中，有档口主称，“可能有十几个，也可能有几十个，大多是在荒地或者周边村子的民宅里。”

记者走访调查发现，不论是大夫山还是东新高速桥底的私宰点，通常设施简陋，简单的水电即可完成一个屠宰点的建设，几张棚子、几块铁皮板，就可进行屠宰操作。但私宰点对于环境却无任何保障，在大夫山森林山中的私宰点内，一墙之隔正是一处鱼塘，宰杀完鸡鸭的废水和污水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流入池塘当中。

对于私宰点所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附近不少村民也表示难以忍受。有村民告诉记者，此前还有私宰点疑似租用城中村民房做私宰点，但半夜操作所产生的噪音和污染引起村民们投诉，近年来，这些私宰点逐渐转入山林荫蔽地带。

但当地活禽私宰点近年来似“牛皮癣”，屡禁不绝。据番禺融媒报道：2020年10月，石壁街指挥中心多次接到群众投诉，在大洲村绿化路3号斜对面，有私宰加工场在凌晨宰杀鸡、鸭、鹅只，现场异味严重，已严重影响到居民的日常生活作息；2021年5月，群众举报违法建筑暗藏私宰黑点，随后钟村街迅速采取行动查处；2021年9月，石壁街道屏山一村广明高速高架桥下有人私自屠宰活禽，石壁街立即组织联合执法……

据媒体报道，作为家禽养殖和消费大市，广州自2014年起就在全省率先启动家禽“集中屠宰、冷链配送、生鲜上市”试点工作。在2017年，广州已有备案供穗的家禽屠宰企业9家，主营鸡屠宰的企业6家，鸭、鹅、鸽屠宰企业各1家。各企业均拥有一条或多条日屠宰1.5万只以上的机械化家禽屠宰线，配有屠宰分割车间、冷库和专业冷藏配送设备，可通过自有冷藏车或委托物流公司实现生鲜禽肉全程冷链配送。

既有家禽屠宰场，为何不送往屠宰场屠宰选择私宰？对此，有档口主表示，据当地档口主介绍，私宰者通常提供车辆运输货物的服务，一只活禽的私宰费用通常在2元左右，而一些较大的档口，一晚上就会送去数千只鸡前去宰杀。“要是送到屠宰场，可能最少也得每只4元的加工费。”

私宰之后，这些生鲜鸡鸭又将流向何处？对此，记者将持续追踪报道。

私宰点为何屡禁不止？

文|王庆峰

白切鸡、盐焗鸡、猪肚鸡……在广东的饮食文化中，向来有“无鸡不成宴”的传统，老广们对吃活鸡更是执着。

2013年的一场H7N9禽流感，让广州市政府下定决心，在主要区域禁止活鸡的售卖。从2014年开始，广州就开始启动家禽“集中屠宰、冷链配送、生鲜上市”试点工作。

多年施行下来，不仅切实维护了公共安全，而且对促进家禽生产经营业转型升级发挥了重要作用。市民们逐渐适应买光鸡，也充分说明了观念在转变，消费在升级。

去年，广州市继续延长《广州市人民政府关于扩大活禽经营限制区的通告》期限，规定家禽生鲜上市活禽经营限制区范围不变，也再一次印证了对这种模式的认可。

时至今日，一些活禽私宰点如“牛皮癣”般屡禁不绝，反映的并非是需求侧的问题，而是供给侧的一些“堵点”没有打通。

如报道提出，定点屠宰点最少需要每只4元加工费，而私宰费用通常在2元左右，而且还能提供车辆运输服务，是否说明定点屠宰点的服务不够完善，仍有提升空间？

根据规定，广州试点屠宰企业不实行总量控制，其数量由市场需求决定。但经销商们不愿意去定点屠宰企业，而是选择那些并不卫生的私宰点，本身是能说明问题的。

因此，最重要的并不是对那些私宰点一关了之，而是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把定点屠宰点的费用降下来，服务提上来，让经销商们真正感受到便利，真心实意选择定点屠宰。

【采写】南方+记者 徐勉 张晋 朱红鲜 实习生 杨博文

【拍摄】南方+记者 吴明 实习生 胡粤军

【剪辑】南方+记者 万稳龙

【设计】南方+记者 吴颖岚 谭唯

【评论】南方+记者 王庆峰威尼斯人路氹股份有限公司